□记者 武 钢（根据现场记录文字整理）

笑星王汝刚外表朴实谦逊，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还是令人印象深刻。据他自己说，他人生路上遇到过的几乎每一位曲艺界前辈，不管是赫赫有名如杨华生，还是城隍庙里唱评弹的演员，都曾说，王汝刚将来在这一行中前途不可限量。

王汝刚觉得，自己惟妙惟肖模仿各种方言的才能，是因为他婴儿时曾经有过7位乳母，她们来自天南地北，说的话也是南腔北调。王汝刚出生时母亲40岁，没有充足的奶水，那时家境富裕，先后请过7位奶妈。长大后，王汝刚对父亲抱怨：你为啥当年不请一个美国奶妈？否则我现在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

这虽是一句笑话，但说明天分对于一个人成才的重要性。

然而，王汝刚更想强调的是，自己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王汝刚，主要还是因为热爱读书。他说，读书比什么都重要，不读书，一个人就会变得面目可憎。特别是从事演艺工作的人，三天不读书，上了舞台，都想不出说什么词。“如果我今天还是重复上个礼拜说过的那些，台下观众，用一句上海话来形容，‘隔夜饭也要呕出来了’。所以，我们要关心政治、时事，要掌握各种知识，要不断学习和读书。”

近日，王汝刚在行知读书会上与读者朋友分享了自己一生“读书”“说书”“买（卖）书”“写书”的往事和感想。他用上海话足足讲了两小时，场内座无虚席，听众掌声和笑声此起彼伏。其中大多数故事听众都从未听说过。

§“没有得到爸爸那一房间书”

“我在很多地方开过讲座，但是关于读书的讲座，今天是第一次。今天的题目是书，书是我一生最喜欢的东西。”

王汝刚六七岁时就喜欢书了。他父亲过去是个资本家，家里有专门书房。小时候他家住的是整栋石库门房子，他父亲把亭子间当做书房，有十二三平方米。“爸爸看书时不允许我进去，但我只要一有机会就偷偷溜进这间小书房。”

那个时候，书房里大多数书王汝刚都看不懂，六七岁的小孩不认识很多字。但是很多书依然吸引着他，因为文字看不懂，他可以看插图。像《红楼梦》《水浒传》等四大名著，有些都有石刻版的插图，各种各样造型，非常有趣，王汝刚看得津津有味。

“我爸爸说，你还小，现在看不懂，将来这些书都是你的。但这些书后来我没能够如愿得到。不久，‘文化大革命’来了，那年，我13岁。”

§§书到底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大约在13岁时，王汝刚第一次对书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书到底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有一天，他在书房里翻到一本书，翻开一看，第一页上印着一个人的头像，不认识，但似乎又有一点脸熟。这时他父亲正好进来，一看到他手里的那本书，大惊失色：“你怎么看这本书？哪里来的？”他父亲二话不说，就把书撕烂了再烧掉，一点痕迹都不留。

那究竟是一本什么书呢？王汝刚当时好奇地看了一下封面：《中国之命运》，作者蒋中正。在那张图中，蒋介石穿的是军装。那个年代，批判、丑化蒋介石的漫画很多的，所以王汝刚才觉得有些面熟。

看到父亲被这本书吓成这样，王汝刚第一次觉得书是那么神奇！它既能够使人产生欢喜心，又能够让人产生恐惧感。他那时心里想：书啊，肯定是个好东西！从那时起，王汝刚真正开始热爱读书了。

等王汝刚再一次看到蒋介石的照片，已过了整整40年。53岁那年，他到台湾去演出。看到蒋介石的大幅照片，和我一同去台湾的李九松指着照片得意地对他说：“王汝刚，晓得吗？这就是孙中山！”

§§§读书绝不能望文生义想当然

王汝刚非常偏科，上学时文科成绩非常好，但理工科一塌糊涂。

有一年他数学考试考得很好，所谓很好，就是总算及格了，61分。他父亲很开心，问他要什么奖励，他当时听说著名画家程十发先生刚好出了一本连环画，叫《海瑞》，就向父亲要求把这本书作为奖励，他父亲欣然答应。

这本书是王汝刚自己买的第一本书，所以印象特别深刻，书里的内容几十年过去都没有忘记。他在上海电视台做一档节目《周末新闻坊》，有一次正好说到海瑞，他脑子里立刻跳出来的就是这本程十发先生画的小人书。记得书里有这么一段，说海瑞这个人很廉洁，在当县令期间，每天仆人给他买的菜不是豆腐就是青菜，从没有荤菜。有一次，一个厨师买了2斤肉，旁边人很诧异，问今天老爷怎么会买2斤肉，厨子告诉说，今天是海瑞母亲生日。当地老百姓纷纷跷起大拇指称赞，海瑞这样的父母官实在太清廉了！

那档节目播出后反响强烈。但王汝刚很快就收到一位观众来信，反映他在电视上说错了一个细节：海瑞是回族，他家是不吃猪肉的。所以厨子买的2斤肉应该是牛肉，而王汝刚却说他买了2斤猪肉。

这件事情给王汝刚的教训很深，读书千万不能望文生义，想当然。

§§§§§“上山下乡时我过得还不错”

“文革”开始了，王汝刚家被抄了。一房间的书统统卖掉，价钱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旧书每斤7分钱，7分钱啊！“人类智慧的结晶，我少年时代最大的爱好，就只值7分钱。这就是那个荒唐的年代。”

而王汝刚呢，上山下乡去了江西。当时的生活和劳动有多么艰苦，今天的年轻人很难想象得出来。然而，王汝刚却很快就过上了“好日子”，因为他会讲故事。当时的中国农村什么都缺，但最最缺的就是文化。村里的农民听说他会讲故事，便纷纷要求王汝刚给他们讲。那时，读过的书里并不是啥都能讲的，“但我记得毛主席说过要发扬孙悟空精神，于是我就开始在田埂上给大家讲《西游记》。”王汝刚说道。

渐渐地，老乡们干脆不让王汝刚种田了，让他专职讲故事。他们插秧、割稻，王汝刚拿把椅子坐在树下讲。这块地上的活干完了，转移到下一块地接着讲。《西游记》很快讲完了，老乡们让王汝刚继续说，他只能把以前看过的书里那些东西东拼西凑，自己编故事了。热心朴实的老乡们也知道他后来是在乱说，但他们爱听啊！照样给他记最高的工分。老乡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流动收音机。

给乡亲们讲故事，还让王汝刚练就了一付好嗓子。那天，王汝刚在行知读书会偌大会场上不用话筒，最后一排的观众也都听得很清楚，他这口“丹田气”就是在江西农田里练出来的。

那时，农村没啥人到外地去，除了当兵。在部队当兵的年轻人联系家人，只有写信。但村里没几个人识字。因此，有人收到信，总要请村里的小学教师读信。后来老乡们让插队知青来读信。同样一封信，王汝刚总是念得有声有色，其实他不是在读信，而是在“讲信”。一封信一共两页纸，他起码要讲10分钟，因为他会把信里写的一些事情，结合他从书和报纸上看到的东西，详细地解释给老乡们听，所以总是让村民们听得心满意足。

后来王汝刚“讲信”这门“生意”越来越好，没人再请小学教师念信了，因为他们只会照着读。村民们对王汝刚也真是好，他读完信或者代他们写完信后，总少不了两个字：吃饭。那时农村里大家都吃不饱饭，但王汝刚经常吃得肚子圆滚滚。

“有文化多么重要！所以我一直把书看成世界上最崇高的东西。”王汝刚坦言。

§§§§善于把看到的讲成故事

小时候，王汝刚书读得多了，觉得自己肚皮里货色多了，有些蠢蠢欲动，就开始对别人讲他看过的书。他有一个很大的本事，会把读过的书编成故事来说。小学四年级时他就开始给同学们讲故事，他还得过黄浦区少儿讲故事比赛第一名、上海市故事比赛第三名。

王汝刚这个特长在他居住的弄堂里发挥得非常好，再顽皮的小孩，一听到他讲故事，都会围拢来聚精会神地听，因为他讲得好玩嘛！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就会有一大群小朋友围在王汝刚家门口，等他讲故事。最后连他爸爸都很自豪，王汝刚的市面越做越大。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会讲故事的天赋已经显出来了。”王汝刚笑言。

§§§§§§要把口头艺术更好流传下去

“我是一个滑稽演员，写作不是我的专长。但我写过好几本书，其中包括我自己比较满意的《我和笑作坊》。”那么，王汝刚是怎么会想起来写书呢？这得益于几个老师的指点和帮助。

上海滩上有一位名画家沈先生，画山水很好，他是杭州人，王汝刚第一次到他家里去就觉得特别有意思，所以也很想和他交朋友。这时已经是上世纪90年代了，沈先生却穿着长衫，家里一不订报纸二没有电话。他说：“我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沈先生曾经对王汝刚说：你是搞口头艺术的，口头艺术流传的方式不广。现在可以有各种各样新的方式保存下来，其中一个就是动手写。常言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应该把生活当中有趣、有意义的事情记录下来，这比你单纯在舞台上演出好得多。

王汝刚想想觉得很有道理。曲艺界有一位说《啼笑因缘》的姚先生，他生活中有一个爱好，随便到哪听到人家说的有趣事，只要感兴趣，他都要记下来。香烟壳、手纸，任何可以写字的东西，都成了他的笔记本。记完后塞进口袋，回家后分门别类保存起来。这是一个多好的习惯！

于是王汝刚也学习姚先生的做法，随手记了不少东西，慢慢地积少成多，放在家里，偶尔翻出来看看，里面好东西很多。他已经出过好几本书，以后会把记录的东西陆续再写出来跟大家分享。“当然，也有一些东西不适合写出来，但如果有今天这样的机会，我可以说给大家听听。希望大家能够喜欢。”王汝刚对听众说。

【王汝刚与现场观众精彩互动片段】

观众：现在小孩子不会说上海话，您是上海话的传承人。我想问，将来是不是可以考虑设立一个上海话考试，像英语考试一样分级别？

王汝刚：现在市领导对这个方面有明确的要求，上海话的传承已经放在议事日程上了。长期以来曾有政策明确规定，小孩子在学校里，无论课堂上还是课间时都只能说普通话，不能讲上海话。现在这方面已经渐渐放开了。其实，小孩子学会多种语言有什么不好呢？推广普通话是国策，保护地方方言也很重要，同时还要学好外语。一个人学会三种话，走遍天下都不怕。

你说的考级事宜，建议很好，不过还得慢慢来。我们在做一个“沪语大课堂”项目，普及上海话很重要。现在很多外地人到上海来务工，他们为上海作出了贡献，他们很需要学一些上海话，但一下子要求达到很高程度也做不到。我们尽量鼓励他们胆子放大一点，大胆说出来。

我以往在讲座中，很少像今天这样全程说上海话。我知道今天在场也有少数听众可能不一定全部听得懂，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这让我很欣慰。

观众：滑稽戏的基础是方言，在本地很受欢迎，但只要出了上海区域以后，就会因为其他地方的人听不懂而失去市场。这完全不像北方话的戏曲节目。您认为上海滑稽戏应当坚持地方方言固有特色，专注特定受众群体，还是考虑往普通话方向发展，扩大它的适应范围？

王汝刚：你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其实方言的问题就是我们地方戏的问题。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滑稽戏和沪剧是上海土生土长的。首先我们要坚守这个阵地，用很正宗的上海话，用这门土生土长的艺术来吸引观众。当然，现在我们也的确可以用一些其他手段来吸引更多观众，但那不过只是尝试而已。

我和我的伙伴们做了这方面的努力。我想，我这辈子应该努力做到让全国人民知道上海有个滑稽戏，但是我很难做到让全国人民喜欢滑稽戏。其实反过来也一样，全国人民知道有个德云社，但不一定全国人民都喜欢德云社。因此我们站在自己的阵地上，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是首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