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肖春荣 父亲原来是不喝酒的,我八岁那年,不小心摔断了腿,给我治腿的老中医开了个方子,用七厘散拌酒外敷,另外还开了一副中药也需用酒做药引子。父亲跑去供销社趸买了两大桶酒,可是,那中药泡酒的味道太难喝了,有好几次药酒都从鼻子里呛了出来,我死活都不喝了,父亲只好找老中医另开了方子。剩下了两大桶酒明晃晃地摆在地上,令人生畏。 那时候的医疗水平差,骨折容易留下残疾,为此父亲每日长吁短叹,时常看着我发呆,最后目光落在酒桶上,便偶尔打开桶盖倒一壶喝上几口。 后来,我的腿好了,父亲的酒瘾也练成了。父亲说,儿子腿折了上火了,喝的是愁酒,如今儿子的腿没留下任何残疾,喝的是喜酒。 那时候家里穷,父亲的下酒菜也非常简单,一块豆腐,一碟拌白菜丝或土豆丝,多数时候父亲的酒伴侣是一盘炒黄豆。那时物质匮乏,油可是稀罕物,所谓的炒黄豆其实是干炒不放油,这是母亲的独创。把洗好的黄豆放到烧热的锅里,等炒到豆香味出来后,盛到盘子里,上面撒上葱花,再放半匙家里做的大酱。 当一盘滋滋响的炒黄豆端上桌后,父亲给我们每人几小匙,留下一丁点儿“看”盘子。然后乐呵呵地取出酒壶和酒盅,酒壶是母亲为了限制父亲酒量特意买的,只能装得下二两酒,父亲也知趣,平时喝酒绝不超过这一壶。 东北冬天天冷,父亲喝酒时要温酒,于是每次喝酒倒满一壶后,再央求母亲再赏一酒盅酒温酒用。只见父亲先轻啜慢饮,一盅酒喝上四五口,等盅里的酒只剩一两口时,便划一只火柴放到酒盅里,把酒点燃,然后手拿着酒壶,悬在酒盅上烤。母亲挪揄他,明明可以把酒壶放到炉子上温,就知道闹幺蛾子,用酒盅温酒是假,多喝一盅是真。 父亲被母亲抢白,反应够快,忙改口说,他这是测酒用的,依照酒盅里燃烧后剩下的水多少来品评酒的好坏,剩下的水少时,此酒便是好酒;剩下水多时,此酒劣质,以后不能从这家打酒了。 父亲平日不善言谈,唯独小酒下肚,话语便多了起来,从历史话题到工作见闻,我们都能把这些话题背下来了,可每次都假装第一次听,还听得津津有味,父亲高兴了,会给我们买糖吃。 父亲大半辈子没喝过好酒,都是喝便宜的桶装酒。我参加工作后,第一个月开工资,便给父亲买了一瓶好酒,父亲喝得眉眼都笑弯了。 母亲说,父亲这辈子是离不开酒盅酒壶了,见到它们就像见到了亲兄弟。父亲说,喝了半辈子了,喝出感情了,要戒酒那得要了半条老命。 后来我在单位当了中层领导,同事们都知道我有个爱喝酒的父亲,便经常送些好酒给父亲喝。一天,父亲忽然当着全家人的面,摔了酒壶和酒盅,说他身体不适,准备戒酒了。 我忙和父亲去医院检查了一圈,父亲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呀。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当我的面摔了喝酒的家伙什儿,是不想再让我“收酒”了。原来父亲怕我收酒习惯了收不住手犯错误。母亲说,父亲虽然平时言语不多,但倔强得很,如果以后有人再送礼送到家来,他非得和我翻脸不可。 呃,父亲这招够狠,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收别人的礼物了,更不要说敢贪污受贿了,他能下决心戒酒,也一定会“戒掉”我这个胆敢腐败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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