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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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5月27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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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蒋家巷

剃头师傅与小皮匠

文 吴琦幸

想要写一些蒋家巷这条弄堂奇闻异事的念头由来已久,这个地方沉淀着我太多的记忆,因为它代表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原型和所思所想,其中很多东西虽然消失了,但是它的那种完完整整地从20世纪50年代初到21世纪伊始的经历,将来再也不会有了。如果蒋家巷的老人看到,对于其中的真实性和历史性能够会意一笑,那么我这个出生在蒋家巷的人就满足了。

蒋家巷中最有名的人大概是剃头师傅老刘了。

几乎每个大人小孩都认识他。他高高的个子,胖乎乎的脸,宽阔的额头,梳着那种往后推的发型。两边堆起来小山似的头发,中间有点秃,秃得还有点亮,身上穿一件不太洗的白色大褂,正是这件白大褂突然使他的工作高尚起来,使人搞不清他究竟是医生还是剃头师傅。

打我五六岁认识他起,就见他永远笑呵呵的,在他的剃头摊位前忙碌。老刘会说一口并不纯正的上海话,似乎是那种苏北口音。而蒋家巷的人叫老刘也是用那种带有北方口音的“老刘”,那个“老”字的发音是第四声。他的剃头摊子就摆在蒋家巷弄堂的中间,一个脸盆架,架上搁着一个掉了不少搪瓷的白脸盆。还有一个挂在电线杆上的旧皮包,里面是他的剃头家什,像一块醒目的招牌在弹格路的弄堂中张扬。

中国的小孩都有不肯剃头的习惯,据我的心理学家朋友研究说是因为小孩子多动,一到了剃头师傅的剃刀之下,要有好几分钟时间无法动弹,很不舒服。还有的小孩看到剃头师傅拿出来明晃晃的剃头刀具,会不知所以地害怕起来,甚至于习惯性地恐惧。后来蒋家巷有的家长吓唬孩子,也常常会说,“你再哭,我就送你到老刘那里去”。搞得小孩更加害怕剃头了。

我也不喜欢剃头,等到头发老长了,都是妈妈叫着,“到老刘那里去剃头”,有的时候不肯去,被妈妈拉着逼着送到老刘那里。

一到了老刘那里,包括新生儿,不管多害怕剃头的小孩,都会被老刘乖乖地制服。他对付小孩确实有一套,再调皮捣蛋的小孩,用今天的话来说,有着多动症的小孩,到了他那里,都服服帖帖。老刘一脸灿烂的笑容首先就影响你的情绪,他和蔼可亲地,轻手轻脚地为你围好围脖,开始工作。他特别会逗小孩,一边讲笑话,分散小孩的注意力,一边在小孩子杀猪般的叫声中剃好了头,而且是保质保量。剃完之后,顺带用他不太换水的脸盆为你洗头,最后还要在小孩的头上笃笃笃敲三下,一边念叨着:“新剃头,打三记,不打三记触霉头。笃笃笃。”妈妈带小孩满意地离开前都不会忘记笑眯眯地拿出一毛钱给老刘。

我妈妈说我一生出来就在老刘那里剃头了,是个老客人。后来从幼儿园到小学,我经过蒋家巷老刘的剃头摊,都要跟他打打招呼,像是老朋友一样,老刘永远笑呵呵地回应着。

还有一位蒋家巷的老熟人,就是小皮匠。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家门前有了一个皮匠摊。这位小皮匠实际上就是住在我们楼上的一个邻居。

小皮匠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每个星期几乎是七天工作,比现在的“996工作制”还要拼命。因为我们家门口是交通要道,人来人往不间断,小皮匠的活儿干也干不完。

他为鞋子打桩子,先要从整块猪皮上切下一小块合适的料,他用的是一把宽背的亮晶晶的弯刀,每次使用之前总要把刀刃在头皮上刮一下,再刮一下。我看着那把明晃晃宽背的刀在小皮匠青色的头皮上刮,刮到发红,真担心他的头皮会刮开花,但是从来没有。

有一天,小皮匠还真的出了点事,他用那把宽背的切皮刀把自己的手割破了,于是连忙来到我家灶披间讨点红药水。我妈妈急忙从橱柜里找红药水给他涂,就在忙忙乱乱为小皮匠涂红药水的时候,小皮匠看着伤口,看着看着,那矮小的身子竟然无声无息地倒下,昏了过去。我们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还好我妈妈知道对付昏过去的人要掐人中,死命掐鼻子和嘴唇中间的那一部分。不多久,小皮匠悠悠地苏醒了过来。他的乡下老婆和儿子这时才刚刚从家里赶过来,把小皮匠扶了回去。事后小皮匠告诉我们,他会晕血,看到血就会恶心难受,甚至于昏倒。第二天小皮匠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地那样,继续坐在他的摊位上打鞋桩,只是左手的中指上包了一块白色的纱布。

没有多久,他们一家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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