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顾汉昌（上海作家协会会员、古美路街道侨眷）

在那些年，苏南地区农家普遍都种点南瓜，既可做点心当粮食，也可做成菜下饭。

南瓜一定要粉，要老，起沙头才甜。故此，南瓜品种十分重要。有些南瓜品种不大好的，即便种出来的南瓜，看上去很老了，皮也很干硬，但烧出来的南瓜，吃上去有点滑溜溜的，一点也不粉，有那么一点甜，味儿很淡。吃口不好。我们家乡，那个时候，大都种一种叫黄狼南瓜。一段粗粗的短棒样子，头小，柄长，屁股那头大一些，籽少肉多。有点弯势，看上去像是一只黄鼠狼，所以叫黄狼南瓜，也叫小闸南瓜。这种南瓜，长老结了，皮很硬，用手指甲用力刻也只留下浅浅的印子。炒出来很沙甜。

种南瓜不占地，一般种在河滩边，或坟地，田岸边。也可种在宅前屋后。清明节下种，出苗后个把月，可移植，或原苗留植。下种时要放点草木灰。种豆不用施肥。种瓜，可少不了肥。隔一段时间要施点肥，按二比一，兑水。切不可浇浓肥，否则会烧死。南瓜藤很能长，会爬出很长的藤，种在沙滩地或坟地，田岸边，可让它自然爬藤，种在宅前屋后，要往上爬，必须给它支根竹头，让它爬上屋。爬藤上屋的南瓜，结了瓜，须用草绳结成袋，把瓜托住。夏天好刮台风，这时要特别关注南瓜藤，不要让台风刮得倒藤。一棵南瓜藤可结四到五个南瓜，多的可结上七八个南瓜。到了秋末冬初把那些老南瓜，连藤一起收了下来，老南瓜放在屋子里，上边垫上些柴草，放上三五个月也不会坏，可以吃一个冬天。

炒南瓜，是一种最简单的吃法，把瓜皮去掉，把瓜瓤连籽挖出来，然后把南瓜切成一条条，再切成小块，加水烧，烧时要翻炒，水不可放太多，烧成了即可吃。黄狼南瓜吃口很好，在那缺粮少食的年代，是不可多得的代替品。挖出来的瓜瓤连籽，混上灶膛里扒出来的草木灰，捏成一团，做种贴在墙上，明年清明节可取下用。老南瓜的籽，非常饱满。

南瓜还可和大米烧，烧成南瓜粥，很糯，香，甜。比放野菜，烧成野菜粥好吃多了。在缺粮少食的那些困难的日子，很多人家，晚饭时常烧南瓜粥吃，热乎乎的南瓜粥，喝上两碗，浑身热得冒汗，特别在三九严寒的冬天，南瓜粥可是宝啊！

南瓜蒸熟去掉皮，和面团一起揉，可做成南瓜饼，略用点油，放在锅里煎一下。两面黄，油亮亮的，咬上去外边有点焦硬，很香，里边是软和的，不放糖也很甜，大人小孩都喜欢吃。因费油，平时是舍不得做来吃的。到了春节过年时，才做来吃，一家人坐在一起尝尝鲜。

一个初冬的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在一条大路上，有一个小伙子挑着一担老南瓜，急急地朝他未来的丈母娘家走去。书中交代：这个小伙子，是陈家湾人，叫陈保国。今年年初，人家给他介绍了一个住在张家浜的姑娘，叫张秀英，两人见了几次面，感觉都不错。两家人家住在一个公社，距离四五里路。陈保国想给秀英姑娘买点什么，买两件衣服呀，或买双鞋（皮鞋）呀，表示自己的一点心意。秀英姑娘坚决不要。陈保国犯难了。介绍人说：我看你们家在沙滩上种了不少南瓜，收得很好吧？都是黄狼南瓜吧？陈保国说：大丰收，都是黄狼南瓜。介绍人说：你可以挑一担老南瓜，肯定他们喜欢。陈保国说：挑一担黄狼南瓜，拿不出手吧？介绍人说：有什么拿不出手的？你挑去试试吧。陈保国挑着那担南瓜，心里实在没有底，万一人家看到挑来的是一担南瓜，没看上眼，把他冷落在一边，他怎么办。谁知他把那担南瓜挑到张家，张家人看到一担老南瓜，有一百多斤，都是黄狼南瓜，个大，老结，弹眼落睛，笑得合不拢嘴。赶快把陈保国让进屋来。陈保国一米八的个子，条子很爽，国字脸，板寸头，宽肩膀，憨厚的脸上透出几分精明，十分中张秀英老两口的意。张秀英老爸不知怎么招待这个小伙子。张秀英早就从自留地上挑来了几棵碧绿的青菜，还拔了二根胡萝卜，张秀英的老妈看这个未来的女婿，越看越欢喜。从猫叹气（一种有盖的陶瓷容器）里挖出最后一块有肥有瘦的咸肉。在案板上切开了。母女俩，一个烧火，一个上灶。烧开了，一会儿柴火灶上冒出了咸酸饭的香气。张秀英给陈保国盛了一满碗咸肉菜饭，陈保国也不客气，吃得一干二净。张家还烧了一锅蛋汤，张秀英替陈保国盛了大半碗，陈保国也喝光了。这顿咸酸饭，陈保国吃得十分乐胃。

两家人家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过后，陈保国问介绍人，怎么有把握让他挑去一担老南瓜，张家会这么欢迎。介绍人说，张家两个儿子的孩子要吃甜芦粟，河滩岸上都种了甜芦粟，顾不上种南瓜。屋前屋后种了点南瓜。先是肥浇得太多，藤势过旺，南瓜反而结不住。后来台风来了，把瓜藤刮得乱七八糟，家里没收到几个像样的老南瓜。往年吃惯了，今年很牵记。家中孩子多，粮食很紧张。送去老南瓜，正好是雪中送炭，好让他们吃过一个冬天。这种老南瓜，在集市买都买不到，你送了这一担南瓜去，他们看到你是个种田能手，五大三粗，一等一的劳动力，对你怎么会没有好感。烧给你吃咸肉菜饭，是他们特意招待你这个贵客。我对你们两家人家都很了解，心中有数。

年底，张秀英嫁到了陈家。过了一年，生了一个大胖儿子。

一担南瓜定姻亲，在当地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