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 姚志康 上篇说到计划经济年代的小菜场是统购统销的末端,下篇就从小菜场这个职业聊起,一直聊到小菜场的鼎盛、衰落和转型—— 小菜场职业好比“臭豆腐” 计划经济年代,产业工人是老大,像冶金、机械、化工、仪表等国有大中型企业里的工人似乎高人一头,而像小菜场、环卫所等行业的职工矮人一截。然而,小菜场职业却像臭豆腐——闻闻臭、吃吃香。那时副食品供应要凭票证,鸡鱼肉蛋要凭票;豆制品要凭证,叫“小菜卡”,还分出大、中、小户不同的供应标准。你去买豆制品,递上小菜卡,营业员在卡里打勾或盖戳。熟人朋友去了,定额用完了,营业员假模假式地在小本子上画一下,照样卖给你。商业系统内部还有互通有无的“潜规则”,你是烟糖行业,你多秤一斤白糖给我,我改日多卖一斤肉给你。绸布店零头布吃香 (布票对半折、价格打六、七折),绸布店营业员会给菜场营业员留着,改日来新鲜热气带鱼自然给绸布店营业员留两条。一句话,计划经济年代的商业职工小日子还是蛮滋润的,应了一句成语:“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 第一批新生职工出自财贸中学 笔者好友陆锡民先生,曾经担任过长宁区副食品公司的副总经理。他从1962年参加工作到1988年提拔调离,在副食品行业工作了整整26个年头。没想到的是,老陆退休后受聘回到美天副食品有限公司(原区副食品公司)发挥余热。老陆说,他入行前,小菜场里许多老职工还是半文盲,能识秤会算账,就是写不了几个字,念完高小的算是高学历了。 1959年成立副食品公司后,区里从外系统调进一批干部担任站长、经理等职务。但营业员队伍还是没有起色。区财贸办采取了“输送新鲜血液”的举措。在区教育局的支持下,将致远中学(现为区委党校,党校前身是卫校,卫校的前身是长虹中学,长虹中学前身致远中学)改为长宁区财贸中学。财贸中学为区商业系统输送了两批毕业生。老陆是第二届,1962年7月毕业分配至西法华菜场供应站。之后,不断有“社会青年”(落榜的初、高中毕业生)进入菜场工作,笔者堂姐是1964届初中毕业生,被分配到了古北合作菜场,一直工作到退休。到了70年代后,大批初中生和返城知青顶替父母进入菜场职工队伍。 小菜场里“摆篮头”的酸楚 计划经济年代,市民百姓凭票证购买荤菜还得赶早。去迟了,手掌宽的带鱼卖脱了,只有皮带窄的小带鱼,你说气人不气人。上海方言里有一句俗语“摆篮头”,意思是提前排队。出典来自上世纪60年代半夜去菜场排队的掌故。特别是逢年过节,为了办一桌像点样子的年夜饭,市民排队的劲头更大了。为了能在第二天临晨开秤时买到好货色,就得在上半夜去鱼摊头肉摊头前排队,怎么排?先放一只破篮子或一块砖头。怕有人踢掉,采取轮流值守的办法,看护“篮头”和“砖头”。笔者少年时代常和宅上的小兄弟们轮流值守“篮头”和“砖头”,还和对过天山四村里看护“篮头”的半大孩子打过架。 等到次日临晨开秤前,家里大人会来接替通宵值守的孩子们。写到此处,笔者从心底涌起一股酸楚,说给80后、90后、00后的孩子们听,不啻是天方夜谭。 “双轨制”小菜场的鼎盛期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由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发端的中国改革大业拉开帷幕。农业生产力的解放促进着农副业生产水平的提高,直接影响着“米袋子”和“菜篮子”的丰盛度。80年代中期,国家率先放开粮油收购市场,农副产品开始进入“双轨制”时期,即计划外农副产品可以自由贸易。农业部还在1988年提出 “菜篮子工程”建设,各级政府都成立领导小组,省长抓“米袋子”,市长抓“菜篮子”。上海小菜场在计划调拨“轨道”之外,又开设一条自行采购的“轨道”。 72届初中生 (其实是 71届,顺延至1972年分配)钱先生,第一份工作是天山菜场(现在SOHO天山广场原址)肉案上的营业员。70年代末,他“一刀准、一口清”的业务能力和出色表现,让他荣膺上海市“新长征突击手”称号。不久,走上区副食品公司的领导岗位。“双轨制”时期,他经常带着采购员,南下福建采购笋干、冬笋之类土特产,北上黑龙江采购黄豆(豆制品厂原料),中间来到安徽无为县采购麻鸭。为了搞好供销关系,原本不会烟酒的他,也学会了抽烟喝酒。好多年后,钱先生回忆那段采购日子还充满成就感。凭票证供应的匮乏年代在“双轨制”时期画上句号。“摆篮头”的悲催日子一去不复返。 “盆菜”速冻半成品之“祖先” 进入80年代的小菜场变化不仅体现在商品的丰盛,还体现在供应方式的变化,其变化的显著标志是“盆菜”供应。当年许多双职工家庭早上来不及去菜场,傍晚下班路过菜场,买几只盆菜,回家上灶一炒,省时省力。这一盆菜供应就是当今 “新雅”、“阿美姐”、“好得唻”等速冻半成品的“祖先”。当年冷藏设备欠缺,新鲜食材现配现卖,到收市时卖不完,削价供应,不少菜场附近的居民就候着削价时刻到来,能买到便宜盆菜。 市民菜篮子的丰盛度也决定着小菜场职工收入的高低。在那个时期照顾夫妻分居调回上海工作的老徐,被区劳动局分配进天山菜场。第一个月领薪水数着一叠钞票,他有点不适应,因为,他在外地工作时,没有奖金一说,而新单位的奖金收入超过工资收入。 说到天山菜场,还不得不提上海第一家副食品超市诞生在这家菜场里。上世纪80年代初,“超市”这个名词对中国大陆百姓还很陌生。1983年,区财办空降一位机关干部至区副食品公司担任经理。这位周经理,观念很新,带人南下广州考察市场,将刚刚在中国大陆起步的超市引进天山菜场。那会儿上海还没有生产超市货柜的厂家,周经理按照考察拍摄的照片样式,自己加工生产。天山菜场的副食品超市一开张,受到行业内外的追捧,接待过无数批大小领导的视察。 90年代传统小菜场难以为继 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步形成,“双轨制”带给小菜场的繁荣维持不住了。90年代中期,长宁区副食品系统在职职工4000余人,退休职工2000余人。养老金社会统筹尚未施行,每家小菜场都背着沉重的经济包袱。许多退休老职工人去世了,生前的医药费还没报销,家属报销要排队等候。而市场这一头,却是越来越开放,谁都可以做副食品生意。个体户做得风生水起。背着沉重“包袱”的传统小菜场,却是多做多亏,最后只能“关停并转”。将场地房舍租给其它行业,收取租金也比自己经营来得赚钱。 那段艰难岁月,正是上海“百万职工大下岗”、“百万市民大动迁”的改革阵痛期,马路菜场在市政建设和旧区改造中绝迹。为保证市民“菜篮子”正常供应,政府会在动迁改造中偿还一部分房产给副食品公司,也就是现在九华商业集团旗下的这一批菜场地产。 菜场姓“菜”,政府没有撒手 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既然自己经营不赚钱,那就采取租赁经营。为了维持菜场的生存,一度还借鉴农村承包责任制做法,实行菜场内部的柜组承包。实践一段时间后,发现肥了承包人,并没有扭转菜场的整体局面,还常有缺乏诚信的投诉发生。个别菜场又探索引进外来资本,搞合作联营,诸如天山菜场一度与港商合作,搞什么“食品总汇”项目,也没做赢,后来把物业租给华联超市,最后卖掉物业。这一系列称之为“付学费”的改革探索,都未能彻底改变主渠道不景气的局面。自然引发市民包括“两会代表”的不满,政府发出“菜场姓‘菜’”的声音,进行干预。 作为长宁区副食品龙头企业美天副食品公司,自2000年开始,实行所有权和经营权分开的改革探索。也就是市民眼中现在的小菜场状况——摊位出租。承租的摊主几乎全部是外来务工人员。目前,菜市场里上海户籍的个体户占比不会超过2%。进入菜场,淮北口音、苏北口音、河南口音、山东口音不绝于耳。当年小菜场职工也是以苏北籍职工为主,可老职工们的儿子辈、孙子辈再也不愿卖菜贩鱼了,将这一“饭碗”拱手让给来上海讨生活的外省农民朋友。这些外来摊主,凭着吃苦耐劳,在上海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他们中的佼佼者已不是租赁一个柜台了,而是做起批发生意,成了鱼老板、禽蛋老板。还在上海购下房产,扎下根来了。 “美天”标准化菜场2.0版问世 所有权和经营权分开,让出租方美天副食品公司的业务发生变化,由经营变成监管。从1.0版本的标准化示范菜市场建设入手,规范出租柜台的经营。美天旗下的玉屏菜市场当时成为全市的样板菜场。2017年又推出2.0版本标准化示范菜场。何谓“2.0”?即超市型菜市场,统一收银,所有菜品、商品可追溯生产地乃至生产日期、批次,率先亮相的是平塘路上的美天平塘菜市场,得到市商务委的肯定,并在全市推广。后又开出了美天新遵义、美天虹梅和九华邻里中心的美天安顺等多家2.0版菜市场。 九华邻里中心的美天安顺菜市场地处安顺路凯旋路口,紧挨着轨交3号线高架。去年底试营业,今年6月1日正式挂牌开张,为了写好这篇文章,笔者实地踏勘这家超市型菜场。用上海话讲:擦呱喇新。这幢长条形建筑由“美天”上级公司九华集团投资兴建,美天安顺菜市场开在二楼,笔者目测一下营业面积约在800多平方米。无须笔者赘言,网友可看文章下端笔者拍摄的照片。据业内人士介绍,这家菜市场是目前全市范围内同行业的标杆。 群雄逐鹿的副食品市场 如今,“美天副食品”还是不是“主渠道”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副食品供应已进入群雄逐鹿的多元时代,既有所有权经营权分开的“美天系列菜市场”;又有其他行业或企业开发管理的诸如新泾三村菜市场、新渔东路澳华综合市场等;也有诸如世纪联华、农工商、家乐福等大卖场副食品超市;以及渗透居民区的自助式蔬菜购货机;更有送菜上门的电子商务平台。 对于市民百姓而言,买小菜渠道越多,选择也就越多;对于商家而言,要想取悦消费者,还真得在“亲民”上下功夫。这个“亲民”既包含价廉物美,更看重食品安全。笔者真心希望“美天系列”菜市场,在群雄逐鹿的副食品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本文写作得到陆锡民先生帮助,本文菜场老照片由美天副食品有限公司提供,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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