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茂生

很多年前，母亲给了一点零花钱，兄弟俩走进四川北路海宁路口的凯福饭店，坐下来点了两份饭和一碗汤。女服务员很职业地问：先上汤还是先上饭？试想想，定量里的那点饭、一碗汤，无论先喝汤再吃饭或先吃饭再喝汤，都属于自找麻烦。

两个饥肠辘辘的“小赤佬”异口同声：“一道、一道。”以后此事一直是哥俩聊天忆旧的节点，亲友聚会“暖场”梗。

前不久，孙女进入一个很不错的幼儿园，实地“勘察”发现就在原来凯福饭店的后街，只是那幢外立面很有年代感的五层建筑已变身一幢现代化的高楼，全无丝毫当年的痕迹。再说起那个段子，就有点不着边际的尴尬。

在地铁上，“偷听”一女孩子打电话：“等会你在天水路的那家银行大堂等我。”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对于视天水路为“祖屋之地”的我来说，自有另一番感受，因为那里原本没有银行。若当年老邻居聚会就说“在原来‘1+1’的地方碰头”，那是马路拐弯口原先那家平民餐厅，是很多人家小聚的“指定用餐点”；尤其现做现烤的鲜肉月饼能与大店名店相媲美，小店若开到今日，不定就成了一处“网红”。

走出地铁站，一道貌似无尽的围墙遮挡着满是瓦砾的一大块平地。往年老街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没了踪影，步履匆匆的白领代替了神态悠闲的“买汰嫂”。以前的第51五金店、春蕾百货、万象照相店……成了地铁站和身姿绮丽的大厦裙楼，其中当然有装饰典雅的银行大堂。

灯火阑珊，有点眼熟的陌生。一如离此不远的商业街，马路两旁也是各色簇新的高楼，以往口碑斐然的“四新”熟食、凯哥无线电商店、文化宫、洪流照相……运道好点的在角落蜗居，多数已无踪影。行走其中恍若在外省、海外某新兴城市旅游，因“与我何干”便也少有遗憾。

乘车经过昔日的城郊结合部“头道桥”，在五颜六色的店招中看到硕大的“一定好”三个字，竟有点莫名激动。当年“谈朋友”靠介绍，外白渡桥认识一路聊到四川路桥，感觉“来电”了会特意到附近的“一定好”吃点、买点，图个吉利。现在“相亲会”里对上眼，就到咖啡店喝一杯或捧一杯奶茶边走边聊。论意境，好像差了一点；论环境，当然“碾压”“前浪”了。

除了酽酽亲情再加老屋、老街、老店、老邻居，乡愁还应包括寻得到知道过往馊事、浑号的“人证”，找得到唤起记忆的“物证”。有个笑话说，年关前夕，公司的总监、经理、部长……脱下职业装换上大棉袄，一回村里，往日的狗剩、二丫、仨楞子，在老屋老邻居和老店中又满血复活。若亲人已逝，“人证”离散，“物证”面目全非；没有地标，无处乡愁；尽管事业风生水起、穿着一身光鲜，不信就没一点惆怅。

回家路上，在房屋中介给的推介单页上，愕然看到住了20年的“新苑”被称作“老小区”。想来也是，当年呱呱落地的婴儿都已是英姿勃勃的弱冠之年，快递柜、外摆位、撸串串……“后浪”的乡愁开始萌芽、抽条。看看窗外，刚搬来时路两边行道树纤细得弱不禁风，如今树冠已几乎合拢；“楼下林荫道，楼上闻啼鸟”便是升级版乡愁那一抹撩人的亮色。就如人说，有了乡愁便“去得了远方，回得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