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苹口述 肖岚执笔 沿着南昌路从科学会堂走到瑞金二路,会经过承载着我童年、少年和青年岁月的三座房子。每一次经过,总是翻涌起对父亲应云卫的无限思念,与父亲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历历在目,仿佛从未随时间的流逝而减淡分毫。 一、南昌路196弄1号新式里弄 南昌路由东向西过了思南路的第一个弄堂是我在南昌路住的第一个家,那年我三岁。 因为那时年纪太小,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就记得五几年的时候,街道动员家家户户把自家房子拿出来开幼儿园。我们隔壁的沈家姆妈是园长,就动员大家把客堂间连天井让出来办幼儿园,就是南三幼儿园。到后来幼儿园的房子都被街道收去了,就是现在照片里红色的建筑。 1953年爸爸带着妈妈和我一起去了北京工作,住在后海附近一个四合院的后院。当时我们一家人刚刚从南方来到北方,不习惯当地的气候和生活,还闹出过一个事故。有天晚上,我们家煤炉的管道没有封好,导致煤气泄漏,全家都煤气中毒了。幸好妈妈及时醒过来然后把我们弄醒,让我们去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邻居们也很有经验给我们吃酸萝卜解毒,这才清醒过来,躲过一劫。想来又好笑又后怕。 二、南昌路136弄“花园别墅”48号新式里弄 等1954年我们从北京回来的时候,196弄的家里实在住不下了,于是我们就搬到了136弄48号的新式里弄房子。136弄花园别墅原来曾住过徐志摩。和我们同时期,沈浮、史原也都住在此地。 136弄的弄堂里面再分横着的一弄二弄三弄,我们的48号是三弄(最后一排)的最中间一户,正对着弄堂口和南昌路。记得五十年代,里弄里搞大扫除,家家户户都要出来一起打扫卫生,包括扫地、冲阴沟、拾垃圾等等。我爸做不来这些事情,他就拿出家里的无线电对着弄堂放音乐,鼓励大家劳动。 这栋房子的一楼、二楼和三楼亭子间是我们家的,三楼则属于另一户人家。一楼有客堂间、灶披间、天井、后天井、小卫生间,楼上则是爸爸妈妈的大房间,以及我和保姆阿姨一起住的三楼亭子间。 在这栋房子里的发生过几件大事,一是我爸的嫂嫂大姆妈在这里去世,二是父亲拍《追鱼》就是在这里,当时徐玉兰、王文娟都来我家讨论剧本。弄堂里拥挤得全是人,都是来看明星的粉丝。还有一件难忘之事便是我们家买电视机。那个年代有电视的人家很少,经常有人跑到我们家来看电视。有一次好像是电视里第一次放《红楼梦》,弄堂里来了好多人,二楼大房间的床上地上都挤满了人,大概有四五十个人。爸爸就躺在床上,床两边都坐满了人。就记得看到一半,“轰”的一声,床塌了。 小的时候爸爸很宠我。记得有一次他靠在床上睡觉,我在床边上以为他睡着了,就把他头发捏起来扎个小辫子。而实际上他是醒着的,不但不骂我,还逗我做怪腔。还有一次,我和弄堂里的小朋友一起玩躲猫猫,我爸叫我躲在我们家大橱下面的长抽屉里。他把我藏进去,抽屉不关牢留了条缝,然后他自己躺在床上假装睡觉。旁边的小朋友再捣蛋他也不会说我们,跟小朋友关系都很好。我们小学里排演节目,十几个小朋友到我们家客堂间排好队,我爸爸做指挥排练。他还帮南三居委会排舞蹈《十姐妹》,请了上海戏曲学校的昆曲传人郑传鉴老师来教他们,结果这个节目去区里市里比赛得了奖。 只要人家有求于他,他都肯帮人家,这一点我一直非常佩服的。他对别人,哪怕自己再穷,穷到皮夹子里没多少钱了,他还是要接济帮助人家,他的为人处世就是这样。我们家里经常有人过来借钱,讲述自己有什么困难。有时候甚至不认识的人,他也都愿意帮助人家。有一件我印象深刻的事情,当时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有一个男演员跑到上海来治眼睛,做完手术没地方住,爸爸就让我们到楼下打地铺,硬是让出三楼亭子间给他住了一个礼拜。其实他们之前是完全不认识的,是爸爸的好朋友舒绣文打电话介绍过来的。他经常做这种事情的。 在我的印象中,从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爸爸为话剧、越剧、沪剧、甬剧、评弹、滑稽戏、京剧、苏剧等各种戏曲做过导演、艺术指导。他从不挑剔剧团大小,也无论是历史剧还是现代剧,都有求必应。那时候爸爸经常会带我去看他排戏,有时候会让我在舞台的侧幕旁摆个小凳坐着看戏。越剧团、沪剧团、甬剧团我都去过。总之那个年代很多小剧团只要生意差了就会找我父亲排戏、改戏、指导。他也真有本事,排一个戏总能维持半年一年多的满座率。无论什么戏曲都能掌控,实在让人佩服。 平常爸爸有个习惯,吃完晚饭,他会拿张报纸出来,让我读下面刊印的剧团广告。他想看哪个剧团的哪场戏,就会打电话到剧场的后台,告诉他们他想去看戏,问有没有票。剧团一听我爸要去看戏就很开心,会帮他把票子留好。沪剧团的人管他叫“阿爹”,越剧团的人叫他“应家伯伯”,都很亲热的。一些更官方的剧团就会叫他“应导”。他看好戏之后会去后台跟他们聊聊,指导一下,他们都很喜欢他,夸他和蔼可亲没有架子。他们看完戏还要一起去吃夜宵。那是我最开心的事,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去了黄河路的一家酒楼吃大闸蟹。至今想起来还忘不了黄酒的醇香和螃蟹的鲜味。 正因为爸爸晚上要看戏,看完戏吃完夜宵回来往往兴奋得不得了,总要再讲讲弄弄,因此他早上都要睡到吃中饭的时间才会起来。所以他不许家里穿木拖板(广东人那种木头做的拖鞋),因为“踢踏踢踏”走路会有声音的。而我要是穿了后跟比较硬的布鞋,走路发出声音,我爸也要说我的:“小姑娘家鞋子哪能好‘踢踏踢踏‘额啦”。其实一方面是教导我的礼仪,另一方面也是妨碍到他睡觉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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