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谢荣 丁黎(美邻苑居民) 在法国留学四年,在异域获悉祖国解放的消息,吴冠中归心似箭,怀着一颗报效祖国的心乘船回国。 经杭州艺专的老同学董希文热心推荐,吴冠中至中央美院任讲师,教素描。 不久,吴冠中在文艺整风中受到批判,‘文革’期间,他含悲忍泪自毁了历年绘画作品与珍藏的西方画册、美术书籍,被放逐到农村劳动。后被安排至河北邢台某师辅导美术,教画期间带了粪筐当画板教写生,被称为‘粪筐画家’。那些年,吴冠中画出了很多独具魅力的风景画,并开始创作荷花图,那些年他的居室也被搬到劳动人民居住的北京的一处大杂院大雅宝胡同,周围有很多莲塘,走进走出都能看到一片红一片绿的莲荷。 从此,他每天经过莲池,不经意地忽见绿色点点,过些日子,又见飞翠片片,又到莲花绽开,池面朵朵绯红,目睹莲塘中的变幻,也就联想起自己的少年、青年时代,家乡处处有莲池,却很少去观赏留恋,那时真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现今北京也处处是莲叶,这莲花真是‘平民之花’。他想起古人常常以荷花为纯洁之象征,更因为从莲花的命运,联想到自己生活的窘迫,看到当时莲花变藕,藕又结仔,却没人去采撷,任其枯萎无人处理,但莲梗仍然挺着,这种坚韧不拔的花的意志,使他感叹良深,决心挖堀这些苦涩之美,也能鉴诫于人。有次,他不禁自言自语地对着莲塘说:“莲花啊!我对你的膜拜来得晚了。” 吴老画荷莲,尤以他跨入新世纪的晚年时期,他真正感觉国家经过改革的纵深发展,国运进入盛世,人民幸福和谐,他歌颂荷的干茎高立,意味着人的刚正不阿的品质精神。除了彩墨画《红蜻蜓》,接连画了《映日》、《残荷》、《荷塘》、《野草池塘》、《仰止》等,以及油画创作《荷塘春秋》、《红莲》《荷花岛》,也有与彩墨画同名的《残荷》、《荷塘》同题的油画。 吴冠中一生画了很多菏花,从艺七十年,他在每个年代都有荷花精品,而在其晚年时期所画的荷花更为精心,他的一颗赤心更为宁静,他的《映日》就是一幅难得的杰作。 那是2001年一个夏日,画家在京居方庄简易的住宅,坐在一张有破洞漏出棉絮的旧沙发里,凝望着窗台下一个小方桌上摆放的,一个硕大漂亮的大玻璃缸,那个缸经年累月插养过各种迎时开放的花卉,春日的玫瑰、芍药、秋天的菊花与寒冬的腊梅、水仙,这些花卉伴着他老年的心态与灵感,使他淡泊的生活中洋溢着坦荡的胸怀,他有时会独坐陋室感怀大自然的恩赐。 那天他突然萌发幽思,夏天里该养植些哪些花,他开窗来眺望远处,几栋楼房的转角,有一处谁家的莲塘,那映日的荷花摇弋着满塘红艳的花影,吴老突然想到设法让人去剪摘几朵最肥硕、最红艳的荷花摆在空着的玻璃瓶里,他想观赏这离开本源的荷花怎样瞬息多变。 可是变是变了,没有变浔更美,而是不出两三天,玻璃瓶里的荷花瞬息枯萎,尽管浇了不少新鲜的水流,这花瓣离开了花茎,花茎断裂于花身,唯有一点不变的枯萎和干瘪的荷花,枯死时仍然一身艳红。 吴老看着瓶里的残枝,心里十分惋惜,他感慨地说:“我怎么能把荷花养到玻璃瓶里啊!荷花出于污泥而不染,它也许过于重视自己的尊贵身份,一离开自家水源便宁死不活,毫不苟且,柔美的花却独具烈性的风骨,易折。” 夫人在收拾花之残骸时对吴老说:“看这荷花枯萎了还是依旧透红,你何妨画下这些花影罢。” 吴老点着头说:“好!我也觉得应当画下这一时天骄,傲视群芳者的透红风貌。” 说着,他铺开画纸,以他纯熟的绘画技巧,加以丰富的想象力,按照这几枝残荷,在周围添出了几朵红莲,把“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意画出了,他把这幅画题名为《映日》。 瓶子里的荷花凋谢了,吴老手绘的荷花却永留人世,我们从画家一系列的荷莲珍品中,仿佛能感悟到其人的品格,从荷花的清香高远中,更能理解吴老一生风骨的清气高逸。 (整理完稿于2020年6月25日,时为吴冠中大师逝世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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