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莘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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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6月23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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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兵”上前线

褚半农

五十九年前的7月1日,正当海峡两岸军事形势特别紧张之时,43名莘庄公社籍的热血青年,响应号召,应征入伍,而后来到了当年的最前线——福建厦门,担起保家卫国的职责。

这是我59年前的入伍通知书,快近一个甲子了还保存着。我从未有过去当兵的念头,17岁那年,一个突然降临的机会来到面前,我由此走进军营,成了一支英雄部队中的一员,还超期服役3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兵。在差不多2100天的时间里,又遇上了准备打仗、军事大比武、取消军衔等重大事项,终使我生命档案添加了很多厚重的内容,也成了一笔用金钱难以买到的精神财富。

1962年6月中旬的一天,生产队干部突然让我们这些适龄青年去参加征兵动员大会,会后即去报名。仅过两天,就去体检了。我对参军不抱希望,其中一个原因是眼睛有点近视,这可能是平时喜欢看闲书的缘故。可我居然一路过关,直至拿到入伍通知书。这年,我们莘庄公社共有43名适龄青年批准入伍,就是说,向部队输送了43名“莘兵”。7月1日下午,我们这些热血青年离开各自老宅,正式应征入伍,莘庄公社组织欢送会,并拍摄了这张合影。从报名、体检、批准,到出发,前后不到两个星期,速度之快从未有过;入伍人数之多从未有过。以前征兵都在冬季,这次年中征兵,也是从未有过。“三个从未有过”,意味着当年是不是发生了点什么事?

是发生了事情,而且是大事。

6月23日下午,县里召开大会,县委书记刘本裕作形势报告,说台湾的蒋介石最近蠢蠢欲动,在“美帝国主义支持和鼓励下要准备窜犯大陆沿海地区”。大家这才知道,老蒋要反攻大陆,真要打仗,福建成前线,厦门是最前线了。这个时候报名参军,意味着有可能上前线,去打仗,意味着可能的牺牲。怕不怕?不怕,真的不怕。参军动员时,干部们再三问我,我回答不怕,其他人也回答不怕。我家原是透支户,即母亲和我劳动一年后,入不抵出,欠款于生产队,父亲中年故世后的透支款上年也刚还清。我如去参军,家里就没有男劳力,说不定又要成透支户了。可母亲没有二话,支持我参军。

突然紧张的战备形势,让我有了这个一辈子难得碰到的入伍机会。

7月5日下午,我们乘坐的这列闷罐军车,满载着全是从上海县征集的新兵,由上海西站出发,沿着沪杭线向西,也不知开往何处。当军车在江西鹰潭稍作停留,我们在车站上匆匆吃了早饭后,火车继续前进,左拐驶上鹰厦线了,这就告诉我们,是开往福建的,我们是上前线去!9日凌晨四点左右,我们到达目的地前场车站,靠近厦门的一个小站,就是说,我们一当兵真的就来到了前线,不仅43名“莘兵”全部上了前线,全县的新兵也都上了前线。因为形势特别紧张,我们在新兵连只待了不到一周,进行必要的形势、纪律教育后就分配下去了。15日中午,我下到驻扎在靠近海边村庄的一个步兵连,同我分在一个连的只有明星大队北钱的钱玉堂,还有41名“莘兵”分散到了前线其他各个连队。

下午,我就领到了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等装备。摸着真家伙,立即上的第一课便是射击知识和实际操作。如果这天下午就发生战斗,我就可以像老兵一样,用它履行一个战士的职责了。到了连队也才知道,我们部队是威震全国的陆军第31军。她从山东组建后,打济南、打淮海、打上海,打到厦门后,面对台湾海峽,一直驻扎在那里。我被分配在92师274团7连三排,三排也是英雄排。在解放山东兖州时,8班荣获“登城第一班”称号。解放上海战役中打高桥,排长蔡萼荣获“华东一级战斗英雄”称号。我所在连队此时正担任全师值班连,也即尖刀连。与其他连队唯一不同的是,6辆军车每天停在操场上,一辆装弹药,一辆装干粮,四辆运兵车,前方一有战事,尖刀连立即出发,而后才是后续部队。

1960年代的部队,步兵连军事训练还是沿袭传统的内容,战术是“一点两面三三制”,加上利用地形和地物。军事技术是射击、投弹、刺杀、爆破、土工作业“五大技术”(后来增加了游泳),强调苦练“二百米内硬功夫”。当年有首队列歌曲《说打就打》,开头几句就是“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瞄得准来投呀投得远……”,对于一个步兵来说,射击是第一位,投弹是第二位的。我们面前如果有敌人过来,射击、投弹是最先要用到的军事技术。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实弹射击的情况。训练一段时间后就实弹射击,每个新兵3发子弹,其实这是连长让大伙体验一下打枪的感觉而已。我的成绩是29环,属于优秀,初步显露出了射击的天分。以后的日子里是继续第一练习射击训练,连长仍给大伙讲解射击学理,据枪要领(注:“据枪”不能写成“举枪”)。正式考试是卧姿、跪姿和立姿各3发子弹,打到80环为优秀。因为枪是搁在掩体上、是有依托的,大家的成绩都不错。我呢,当然仍是优秀。其实这第一练习是射击中最基本的训练,打个优秀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起步,我们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仍然十分高兴。到年底,我这个入伍才半年的新兵就被评上“五好战士”,其中一条成绩就是“军事训练优秀”(我还保存着奖状)。

从第二练习训练开始,我们的弱点暴露无遗。因为据枪是无依托的,全靠个人臂力,靶子也小了,距离又远到200米,准星缺口稍微偏一点,弹着点不知要偏到什么地方去了。要打得准,唯一办法是苦练。以后射击训练又从固定靶到移动靶,难度更大了,实弹射击也多起来了。而当上一名特等射手(即神枪手),是每个战士追求的最高目标;特等射手多少,又是衡量一个连队战斗力的重要标志。神枪手是一个一个练习用子弹打出来的,让子弹飞向目标的难度自然也一个比一个大。我的各个练习考核成绩一直是优秀,争取当个神枪手是写在决心书上的。那时,我们的军事训练转为夜间,军、师的意图是要把我们连训练成全师第一个“夜老虎连”,因此特等射手训练和实弹射击全部在夜间,难度自然更大。一到晚上,我和战友们一字排开,对着大尖山下的目标瞄准,这是同白天完全不同的训练。说目标,其实是远处一盏闪烁不定的小灯。一个个练习考下来,逐渐淘汰了不少射手,一直打到决定考试资格的深造练习时,全连只存下了二三十个人合格,我还在内。

正式考试那晚,射手四个一组,在连长统一口令下走向掩体。在墨黑的夜里,从枪管里射出的曳光弹,伴随着清脆枪声,不时划破夜空,飞向各自面前一盏豆粒大小、且闪烁不停的小灯。不用报靶,成绩立竿见影,灯打灭了,就说明命中目标了。那时,我已调到了六班,通过特等射手考核的就我和班长两人。这年,我除了拿到“五好战士”证书外,还拿到了“特等射手”证书,成了名符其实的神枪手。

前面我已交代过,我眼睛有点近视,那怎么打枪、而且还打得这么准呢?新兵瞄准时自然是依规蹈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技术熟悉后,是可以睁着两只眼同时瞄准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不足。我国射击运动员许海峰在奥运会上取得第一枚金牌,报道说他眼睛也是有点近视的,其中道理似乎相通的。

比起射击来,我投弹起始成绩只有20多米,用部队的话说,是“疵毛”,居然不及格。换句话说,在战场上,我投出去的手榴弹爆炸后,会炸到自己人。这种成绩怎么能上战场?最苦恼的是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后,手臂肿得连筷子都拿不住,成绩仍然上不去。一次训练时,在一旁的营教导员看得心头怒火中烧,他拿起一颗手榴弹,不用助跑就甩了出去,哇!竟有40多米,这是优秀成绩,把我们几个投弹不远的新兵看得目瞪口呆。一段时间训练后,我也好不容易飞到40米以上的优秀成绩了。因适逢全军开展军事大比武,全连投弹成绩要争取提高到平均50米,而投弹能手的成绩要达到55米。又要继续努力了,况且那时我已当了班长,总不能落在后面吧。我的投弹训练成绩很快稳定在50米以上,有时也可超过55米,心里也想当个投弹能手。可在正式考核时,我的手榴弹只飞过54米多一点,最终没能越过55米。特等射手虽然没能兼为投弹能手,但我仍很高兴,毕竟这是我用汗水换来的另一个好成绩。

因为是紧急战备,我们每天的军事训练繁重而枯燥,当年口号是“从严从难从实战需要出发”,最苦最累的是紧急集合。想想看,训练一天下来,个个筋疲力尽,熄灯号一吹,倒头便睡。当大家正在甜蜜梦乡时,不知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刚睡下一两个小时,或许是半夜三更,也可能是凌晨三四点钟,突然,营区里响起了一阵紧急集合号声。冲锋号使人勇气倍增,可紧急集合号那声音使人浑身紧张,汗毛凛凛。马上起床、穿衣、背装备,如果是三级装备,还得打好背包。这些程序,必须在二三分钟里完成,且要拉得动——即马上能开拔,急行军,因为“敌情”需要我们以最快速度赶到防区。新兵往往因为紧张,衣服穿错,装备拿错,甚至还有来不及穿鞋、赤了脚跑出来的!接下来便是急行军,有时四十、五十公里,有时八十、一百公里,中间还要打演习,一个圈子兜下来,早就人人汗流浃背了,衣服干了湿,湿了干,布满了白白的一层盐花。每个战士都在苦练“二百米内的硬功夫”,我也在艰苦的战前训练中得到了锻练。

战斗没有打响前,我们没日没夜地训练,还经常到我们的作战区域——与金门岛一海之隔的澳头、欧厝等处一边训练一边熟悉地形。一天晚上,团长郭喜华正在为我们连进行夜间训练动员,突然师部来电,命令我连一级装备立即出发。等大伙用最快的速度列队完毕时,天天停在操场上的军车早已引擎轰鸣,军、师、团的有关首长、参谋,包括配下来的步谈机手、火焰喷射器手、重机枪手等都已到达。军人的敏感性告诉我,真要打仗了。我那时已在给连长李菊田当通讯员了,眼前的任务是在最短的时间里背诵刚刚更换的战斗命令。那时的脑子真管用,也可能是受打仗信息的刺激,头脑里记忆神经一下子绷紧,反正很快就背出了。连长传达了命令,团长作了简短动员,我们便要上战场了。就在指导员挨车作战前动员、我们在待命这么一会的时间里,全连都在干什么?写决心书!人人都在写!那天我的日记上有这样的话:“大家纷纷向党支部表决心。天黑,就一个人划火柴,一个人写决心书。”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一时刻终于来到了。

到了目的地,各班按照部署进入阵地,当地的民兵也编到了战斗小组里。这个区域我们经常来训练,地形很熟悉。记得有一次也是夜间训练,突然,头顶上响起了炮弹的呼啸声,那尖厉的声音就跟平时在打仗电影里听到的一样。不过,这次炮弹落地时只一声沉沉的死音,没有爆炸声,一发接着一发,弹着点有远有近,都在训练场附近。这是对方在向这边发射宣传弹。以前我们来这里是训练,今夜却要真的打仗了。前面就是大海,再过去就是金门岛。大海静悄悄地,金门岛黑呼呼的。我们有的趴在战壕里,有的就趴在地瓜地里,蚊虫叮咬,露水湿衣,一夜没有合眼,天亮了,战斗仍没有打响。一会战报下来了,昨夜一股敌特在靠近厦门的海面上被我海军抓获,原来没有到我们的防区来。为了防备突然袭击,我们在海边连续守卫了半个月。

六年前线部队生活,强健了我的体魄,锻炼了我的意志,考验了我的灵魂,是我生命堆积层中重要一部分而时时无法忘怀。我在部队认真学习,积极上进,多次被评为“五好战士”,又因时时苦练军事技术,还成了一名神枪手。并在刚被提升为下士军衔时,就担任了班长(班长军衔应该是中士)。50多年前的入伍通知书现在是我最有意义的收藏品,由此也引出了这段难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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