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方雍倩(风华中学) 奶奶家有一台蝴蝶牌的缝纫机。 缝纫机连着桌子,桌子中央凹陷的一处,拿出来便是缝纫机。奶奶年轻时,总戴着老花镜,手一转,踩着踏板,在哒哒声中开始一天,结束一天。 80年代的时候,米粮油盐,甚至布匹家电都是需要凭票换购。爷爷幸运抽中了厂里的大奖——一台缝纫机。奶奶摇身一变成了大裁缝。其实奶奶本就擅长针线,只是有了缝纫机,奶奶不用再拘泥于手拿银针的简单缝补,而是可以开始裁布制衣的“大工程”。不仅是爷爷和爸爸,甚至出生后的我都有许许多多的“作品”出自奶奶之手。 邻里相处间,奶奶热情而爽朗。中大奖的喜悦不仅止步于我们一家之中。得了缝纫机之后,奶奶常帮同事们修改衣物。臃肿的大衣被一收腰身,秋裤一改裤腿,立即变得合身动人起来。闲暇时光里,奶奶既要打理家务,又要帮着邻里同事们裁衣修剪,可是只收很少的钱,比卖废品多不了几毛。奶奶后来总说:“你那些婆婆呀,总想给我钱,有衣服拿过来给我就是了,我也高兴的……回想以前做工的日子呀,我和你婆婆们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流水线上几百号的工人啊,在爷爷奶奶的回忆里总温暖得像一家人。 我一直觉得奶奶的年代,蒙着一层金黄,他们勤劳善良又多才多艺。我从来只是听到描述,并没有真正经历过,他们的时代总让我想到,老照片,凤凰牌自行车,脚踏缝纫机……热烈而温暖,是放光的时代。而我们的时代,总是缺少些什么,一切都太快,来不及回忆,来不及热烈,也来不及沉淀。就像黄沙,激流湍急,我们匆匆前行。 只是,我到很久之后才明白从前的可贵…… 爸爸20岁的时候去了日本留学,一晃呆了十年。爸爸日夜赚钱,攒下了不小的资金,也习惯了大城市的五光十色。回来后,爸爸带回了各类名牌的首饰,项链,还有各式各样潮流的衣服。曾经缝纫机的简朴生活成为了他记忆中的“穷日子”,有钱为什么不过更好的呢?“这些可都是国外的名牌,我特意给您带回来的。您就别再自己做了”“您别再给我做那些东西了,我都有的”“您怎么老喜欢自己做那些东西,给您买的名牌难道不够好吗?又不是买不起”……爸爸总觉得奶奶没必要那么节省,缝纫机带来的矛盾越来越多,最终是奶奶妥协了,缝纫机被搁置在了一边,成为了一张平平凡凡的小桌子。 直到我出生后,奶奶才又重新燃起了热情。幼时的记忆里奶奶温柔细腻而且无所不能,我每天都期待着从奶奶手里变出的布娃娃,会“吱吱呀呀”歌唱的虎头鞋,连小裙子都是那么好看。奶奶戴着老花镜坐在缝纫机前,桌前的窗帘随着微风调皮的翘起裙角,轻轻柔柔的。奶奶早已年过花甲,我却觉得她一直年轻着。她从不施粉黛,银色的眉毛弯弯,脸上不带棱角,丰盈的笑容,总让我觉得她眉目和蔼,目如阳春。她笑呵呵的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脚下哒哒哒的响着,一个美好的下午,我的各种小衣服就诞生了。 可后来我也变了,觉得奶奶的温柔细腻变成了啰嗦唠叨;我不再喜欢奶奶用缝纫机做出来的小东西,而是缠着爸爸买女生喜欢的玩具;奶奶做的衣服也比不上店里那些精致好看了…… 我也仅仅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去小住几日,奶奶一如既往惦记着我,我却越来越不熟悉奶奶了。奶奶连同我曾崇拜的缝纫机一同被忘却了。 时光原来是个骗子,看似淡定持久,实则短暂无常。奶奶原来离开我很久了,我也只在一个遥远的黄昏,翻开桌上凹陷的盖,踩着脚踏板吱呀吱呀作响,我才恍若隔世,想起了往日缝纫机的记忆。 随着时代高速发展,家家户户都能去店里买到好看的衣服,缝纫机的确被淘汰了。可对奶奶而言,缝纫机却见证了上个时代的美好光景,还有她对邻里同事的热心,对家人的一片真情。只是我和父亲都不曾体谅她,让缝纫机成了“老物件”,让一颗真心蒙了尘。 时光易逝,岁月静好。 曾经的缝纫机,摆放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是一种美好憧憬。 如今的缝纫机,遗弃在家中的某一个角落,是对过去的缅怀。 倘若可能,即使时光淘汰了老物件,也莫让爱受了伤。那些温暖的回忆从不会消失,亲情与爱代代相传熠熠生辉。 一台老旧的缝纫机,承载着几代人的回忆;承载着勤劳向上、坚韧不拔的家风。从它的身影中我们汲取着一种力量,继续着一种精神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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