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日旭（刘二居民区）

天气甫入冬，发芽豆便是我日常菜蔬的遴选之冠。

追根溯源，可以记忆到一个甲子前。彼时，老弄堂底有一排绍兴人开的豆芽菜作坊，信佛、踮着一双小脚的祖母，不必去菜场，出了后门便可去弄些来吃。发芽豆，她除了当下饭菜外，兴致来时，还会拔下后脑勺的发簪戳着豆子吃一浅碗。我自髫龄起，大多跟祖母生活，天长日久，耳濡“口”染，竟亦嗜尝此物。记得小时候还可将发芽豆当作玩物，倒转豆子，用牙签一头戳住豆的下部，另一头插入台缝，便可用皮筋弹射游戏取乐。

自诩“豆王”的我，春夏时节新鲜蚕豆上市，一直吃到落市，之后，天气转冷，便盯上发芽豆。发芽豆，其实就是将干蚕豆浸水，在一定温度下发芽而成。发芽后的豆子会比没发芽的愈加鲜美。宁波人、绍兴人尤爱啖之，宁波人美其名曰“独脚蟹”。行文至此，又让我忆起儿时夏日黄昏老屋天井里，老木匠常爱在小桌上摆上一碟咸菜发芽豆，喝着绍兴黄酒，用家乡话胡诌一通的情景；又联想起鲁迅先生笔下咸亨酒店里孔乙己与茴香豆的故事……

不光是在下，上海人多爱吃发了芽的豆类，像黄豆芽、绿豆芽、黑豆芽及发芽豆等。前几种叫“豆芽”，末后者称“芽豆”，盖因前者主要吃其长长的芽，后者虽有短芽，但仍以食豆为主。语法结构有证：偏正结构。

豆类作物总称菽，天生养人，自古就是巷陌百姓喜食的盘中餐。我还贪图它的“三便当”——买便当。挑豆子饱满、大小匀落，外壳青色新鲜的，称上些许即可，多寡由你。此物价廉，数元一斤，袋子一拎，买了就走。去豆芽摊次数一多，与山东籍摊主熟了，临走，我还会哼几句在部队学来的山东柳琴调呢。做便当。买回家用清水洗净，焯水（以防残留物），倒净后另加水煮至酥软。再换入铁锅油炒，加入盐、糖，加盖焖一会儿。出锅时加少许鸡精，拌入葱花，翻炒几下，即成。吃便当。因豆已酥软，进口无需费劲咀嚼，连嚼带抿，三两下即可下肚，加上其味清鲜香浓，唇齿留甘，这对于牙口不利索的老者而言，至简至美，不啻一桩天下乐事。

今年春节前，女儿早早来电：“因疫情之故，今年过年‘屋里’蹲，已在网上订购老字号半成品套餐，爸妈一起到我家吃年夜饭吧，举家一桌，天伦之乐。”妻接听电话，欣然应允。俄而，我在一旁对妻嘀咕起来：“不晓得套餐里有发芽豆么？”她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亏你想得出！你这个天方夜谭老祖宗哎！”我略一思索，正色言：“这样，我买好些发芽豆，大年夜早点带过去，加工后，我先独自嘬起豆子，呷几口绍兴花雕，过过瘾。等外孙医院值班回来，再正式铺开饭桌。如何？”“好呀，好呀！发芽豆是你的命。”内人揶揄答道。

发芽豆，几乎是我一辈子的心仪之物。它的鲜香美味，增添冬日的煦暖温馨，勾起儿时的记忆回想，融入年味的心动缱绻。